国产科幻片同期录音中的学问有多少?—《流浪地球》声音制作专访(下)
上期我们有幸请到了本片的声音指导王丹戎老师为我们分享了《流浪地球》声音制作幕后的故事,点击:《流浪地球》声音制作专访(上)今天我们请到了另外一位声音主创,同期录音师-刘旭&马牛,刘老师为我们分享本片同期录音的各种细节,不得不说国产科幻片迎来的不仅仅是里程碑式的突破,票房的突破也只是数字的变动,更有意义的是给未来国产电影制作发展带来了更多的借鉴与延伸。
刘旭,艺名:马牛。北京电影学院97级录音系录音艺术专业。
师从著名电影声音设计师陶经先生。曾参与电影《千里走单骑》、《满城尽戴黄金甲》、《苏乞儿》、《金陵十三钗》等影片录音工作
LS:刘老师,同期录音都采用了哪些设备?现场拍摄对设备是否造成了一定影响?哪些影响成为了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穿着宇航服准备拍摄
同样是因为头盔的隔音,演员与演员之间的对话也无法直接听到,为此我们专门采用了无线耳机传输彼此的对话,也就是最终观众在电影院的画面里看到戴在演员耳朵上的耳机,那不仅仅是道具,也是用来传输语音的设备。实际拍摄中,这套返送系统是通过安放在头盔中的无线话筒拾音,无线接收端输入到调音台之后,一方面分轨记录到录音机,另一方面还要混合发送给无线耳机。因此在同期录音系统搭建的时候我选择了COOPER 208D,这是一款规模比较大的在线式调音台,虽然在当今数字化设备为主流的电影录音中它不再常用,但他强大的功能在这部电影复杂的现场条件下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王丹戎老师刘旭老师与录音组在开机仪式
首先是它有推前线路输出(Pre-fader Lineout),使得我可以将现场信号通过增益(Gain)进行控制后分轨输出给录音机,同时可以使用推子(Fader)控制返送给演员耳机的信号,以及返送给QTAKE,监视器以及其他返送系统的信号混合比例。
其次是输出母线多,4条主母线、2条辅助母线再加上3条监听母线的规模是现有小规模数字调音台难以达到的,这部电影需要监听的部门很多,演员带着头盔表演,现场各种噪声又非常大,所有需要跟演员的表演配合工作的部门都需要监听,场记副导演需要,现场纪录片需要,连摄影师都需要,包括推移动轨道和摇炮的机械师们也同样需要,甚至配合表演的物理特效和灯光效果的师傅们也同样需要监听,我带去的一套一拖六的返送系统本来是用于录音组内部通讯使用的,但最终都被各个部门借走了,就这样还是依然远远不够。
第三个方面是这个调音台有分轨效果器插入接口(insert),这使得我可以在系统中接入两台多轨噪声门,以提高返送耳机中语音的清晰度。这一点我想着重展开一下:每个演员的头盔里都有小风机,这个小风机使用来增加头盔内空气流动的,不开的话头盔会起雾,时间久了会让演员缺氧,是必须要开的,小风机是中高频段的;而我们拍摄的时候所有外景的风雪效果是由很多部比人还要高的大风机造出来的,单台的噪声声压级在100dB以上,风机旁边的人互相说话都听不到,而头盔里每个人的耳机的监听信号是混合的,虽然头盔里听不到头盔外的人在说什么,但是头盔里是可以听到大风机的噪声的。
于是,每个人的无线话筒的信号都进入调音台进行混合,在输出给监听耳机,那么每个人耳机里的虽然有人声,但更多的内容=(小风机噪声+大风机噪声)乘以演员人数。接入噪声门的目的是让没有台词的演员头盔内的无线话筒信号不混合进监听母线,虽然最终的效果依然很不完美,但至少保证了拍摄中演员戴着头盔可以交流。
刘旭:太空舱外的对白同期完全是参考声,两位宇航员的对白都是后期进棚录的,一方面是因为实际拍摄时为了呈现最好的漂浮感,都是用48格高速拍摄的,而观众在影院中看到的中景和全景镜头实际上都是慢动作,这样同期声的语言长度就会比实际的影片长度要短,无法使用。
太空舱
另一方面,台词的内容也有一些调整,此外,还有现场拍摄配合难度大,需要大量配合口令和机械噪声存在,使得同期声也没有最终被使用。
在后期配音的创作过程中,王丹戎和祝岩峰两位老师为了再现真实的头盔内声染色加对讲器效果,也做了很多拾音技术上的尝试,这个过程我也参与了。在后期的标准监听条件下审视同期声,我们发现真实的头盔内的声音存在低频声染色过大的问题,会影响观众对语义内容的理解。
同时,从艺术创作层面考虑,在一些情感段落的对白声音呈现上,过于强调头盔的物理结构反而会成为观众感受层面的“杂音”。因此在后期进棚补录的录音工艺设计时,虽然借助头盔作为声学结构,但依然会拾取演员对白的直达声,以便对白预混时根据影片的整体节奏调整对白的音色。从最终呈现上来看,我们的思考和录制方案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地下城场景拍摄中
导演组调动演员情绪的手段是有效的,影片中大量地震造成地下城坍塌的镜头都是后期特效合成的,人员被砸被压发出的喊叫声都是对想象中的危险做出的反应,导演组需要对每一组群众详细描述伤害来源的方向和强度,以及被伤害之后的状态,同时还要保证在多次反复拍摄之后演员们依然能够呈现出足够激动的状态,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所幸我们的导演组和演员们都足够的耐心和敬业,我们最终在影片中听到的群众呼喊声,很多都是同期记录下来的,当然不能排除一部分现场补录和后期补录的内容。
而在地下城的环境声里,细心的观众也能听到很多导演精心设计的声音内容,这也是我们在拍摄前期多次交流过的,他希望能够通过画外空间建立一个真实可信的未来地下城,广播里的内容是什么?店家会放哪些流行歌曲?夫妻吵架的矛盾焦点是什么等等等等,正是这些声音细节构成了整个地下城的一片生活图景,使得观众更有代入感,环境更有可信度。
当然这些声音细节,一部分是创作时的灵感,在同期录制了,还有更多的是后期制作时加入的。
刘旭:地面运载车的声音是影片的一个重要听觉内容,它的音色是后期声音制作创作出来的。这辆车的实际大小接近于实际生活中矿山的重型运载车,载重量在50吨以上,仅仅轮子就高达2.5米。在拍摄中,只有一个驾驶舱是实际搭建出来的,其余的部分都是后期特效合成上去的。
运载车的音色是导演与我们前期沟通的一个重要内容之一,导演的想法是要有重量感和机械感,同时还要让观众对音色既有新鲜感又有熟悉感,为此我们组织了三天的效果录音,录音对象是公交车、箱式重型卡车和发电车。
刘旭老师客串话筒员
在录音中,我们尝试了多种拾音方式,像录制乐器一样的尝试着车辆在不同行驶状态下音色,该怎么录最有趣,甚至用上了界面话筒和水下话筒。我们把话筒放在货箱里,贴在车外壁上,伸到发动机附近,想尽了一切可能产生不同音色的录制方法,努力记录下这些熟悉的声源发出的新鲜的音色,以往避之唯恐不及的发电车,也被我们从里到外玩了个遍。过程很有趣,结果也是不错的,编辑们通过反复的素材整理,从中真的找到了一些独特的内容,加以效果器的处理,最终确定运载车的基础音色。
值得一提的是界面话筒,不仅在录制车辆时提供了奇特的通过固体传导的音色,还在录制太空外的动效时立了大功,而这一类话筒往往是在同期录音时不被使用的。
LS:地面寒冷的空气是否给环境声录制带来了一定影响?
刘旭:本片的很多外景素材,是特效部分飞去冰岛拍摄的,我要求他们同时携带了一台便携的小型录音机,录制了一些环境参考,这些声音素材在最终的环境编辑中只起到了参考作用,所有的外景环境都是后期声音设计创造出来的。
现场拍摄中
LS:关于科幻片声音制作技术的未来发展,您是怎么看的?
刘旭:最后讲几点经验分享吧,希望能有益于科幻类型影片的拍摄工艺进步。
首先是通讯,之前谈到过了,同期录音部门先天适合成为通讯系统的搭建者和管理者,这个通讯不仅仅指与演员台词相关的内容,还包括整体剧组协同工作需要的监听,这将使录音组成为摄制组中最为不可或缺的部门,当然也会增加录音部门的工作量,但我认为这是整个电影工业发展的必然。
其次是时间码网络系统,真正使电影制作开始普遍采用时间码同步工艺的作品实际上是被反复诟病的真人秀《爸爸去哪儿》,恰好那部电影的同期也是我做的。目前看来,只有时间码同步系统才能真正适应普遍采取的现场多台摄影机同时拍摄的工艺流程。而美国好莱坞的习惯是,时间码系统由同期录音组负责,我认为这也是可以借鉴的,但相应的,制片方应该为录音组提供相应的经费以保证时间码系统有质量的运行。
第三,头盔内的无线话筒应尽量选择低灵敏度的型号,保证话筒前级不过载,而且在后期工作站内将低频声染色衰减之后,很多内容是能够保证技术标准的。
第四,为现场剪辑提供同期声时,最好能够提供现场混合的双声道内容,而不是多轨文件。多轨文件的问题是让剪辑师的操作界面过于复杂,一般的八轨文件如果要做AB条就是16轨,剪辑在修改的时候往往会出现丢失内容的操作,而一部电影往往会反复修改,过于复杂的界面往往会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让剪辑师丧失保留全部同期声的耐心,反而增大声音后期回套的难度。
我国目前的声音后期制作技术,理论上已经能够通过混合的双声道回套回同期的多轨素材了,虽然采用这一工艺需要实验,但据我所知美国好莱坞的同行很早以前就开始这样做了,这至少是一个同期录音工艺的发展方向吧。
刘老师和他的录音团队
从王丹戎老师那里了解到本片的同期声比重不大,但通过刘旭老师对本片同期录音环节的介绍,我们依然可以了解到,在拥有诸多不同大场景大画面的科幻片中,录音中有种种困难的条件下,同期录音仍然是影片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一部分。它不仅可以把故事情节要表达的意思直接传递给观众,让观众身临其境,被故事打动,也为后期制作提供了最现场的声音参考。
最后再次感谢王丹戎老师、刘旭老师在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接收采访并与大家分享《流浪地球》声音制作的点滴,小编也祝愿王老师可以带领他的团队通过优质的声音制作为我们做出更多优秀的国产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