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热播剧《亲爱的小孩》声音制作幕后

《亲爱的小孩》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生活化地刻画了一对离异夫妻为挽救患白血病女儿所历经的纠葛和抉择。

该剧自开播以来收获了无数高分剧评，引起了多个角度的讨论，收视排名长期居于各收视榜的榜首。作为近期最成功的国产剧之一，它的成功不仅是因其无限趋近于真实婚姻生活的剧情，更得益于制作团队精心打磨出的、让观众可以全情感受人物的高质量成片效果，剧集最终呈现出纪录片一样的真实感，其中声音制作团队的创作与制作功不可没。

同期录音网有幸请到了《亲爱的小孩》声音制作团队——来自“帧时”的录音指导张楠老师与音频总监/混音师陈冬虤老师。向他们请教了这样复杂的家庭伦理群戏该怎样进行声音的制作，两位老师向我们讲述了该剧集声音录制的特别之处、剧中各类细节声音的设计、不同环境下同期录音的进行、婴儿声音录制的技巧、以及制作过程中解决的各项挑战等经历。

北京帧时影视创作有限公司：于2019年成立，公司占地面积六百平米，位于北京市朝阳区七棵树产业园区内。公司主营业务包含影视同期录音，影视后期制作，影视/音乐录音棚，混录棚承租，ADR对白录音/承租，影视/音乐录音，影视/音乐混录，5.1/7.1/全景声制作混录输出。

这部剧是讲的是家庭关系，与之前的声音制作相比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张：《亲爱的小孩》是一部真实反映当下社会中夫妻、亲子关系的家庭伦理剧，涉及的人物较多，群戏感情戏相比于之前制作的影视剧会多一些。所以拍摄的时候，群戏较多，每个人物都在表演，有时候可能会同时说台词，但是每一个人物的台词，又都尤为重要。

陈：这次《亲爱的小孩》后期制作的声音制式包含立体声、5.1环绕声、Dolby全景声，这也给最终氛围感的呈现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尤其是张楠说的，在群戏的时候，很多台词和动作的声音信息量会很大，前期把声音素材收集好，后期来做取舍。尽量把每个人物的性格特点和要表达的情绪，都在声音层面传达给观众。当然，会有一些安静的时候，这种情绪也可以通过环境和音效来表现。对比三种声音制式，全景声是更能让观众身临其境的沉浸式体验。

录音指导张楠老师与音频总监/混音师陈冬虤老师

前期讨论时导演对声音有什么样的想法和要求吗？怎么和您沟通的？

张：胡坤导演是电影学院的大师哥，在编剧领域极有建树，像大家耳熟能详的《东京审判》《八佰》《隐秘的角落》都是胡老师的作品。《亲爱的小孩》是胡老师的处女作，对声音很重视，可能是他本人就是长沙人的原因，在看景之初就对我表达过想在声音上体现出长沙这座城市烟火气，这个点不仅在声音上，在画面、光效、美术上也都有所展现。胡导也很有意思，和他讨论每场戏的声音设计时他会首先仔细地讲一遍这场戏内容，然后告诉我们这场戏要做出哪种情绪，突出哪位角色，最后我们再具体分析如何在声音上对场景做加减法。

导演/编剧胡坤

陈：对，可能因为导演是编剧出身，非常喜欢给大家讲戏，讲他这些台词想表达的核心意思。在做送审版的时候，导演就经常边看边给我讲戏，非常像一个慈父在给孩子讲一个他亲身经历的动听故事。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他对剧作的理解肯定比我们要深刻的多。在配音、混录的时候也都是这样，我们先理解导演的意思，然后用声音把他的文字语言表达出来。如果导演觉得我们的处理方式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感觉，他会先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表达的不准确，然后再换一种方式和我或者和演员沟通（ADR的时候），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导演特别可爱，又可敬。尤其是在最后片子要临近播出的时候，出于很多原因，我们要再去修改一些剧情和台词，这些修改导演每次都很认真对待，我们都会想办法用各种手段尽量做到完美，再把完成的声音输出。虽然整个过程时间一直很紧张，但是因为胡导的坚持，影片呈现还是很圆满的。我们也从胡老师身上看到了对自己作品的热爱和对自己羽毛的珍惜，这一点特别值得敬佩和学习。

一部被认可的家庭伦理剧会有很多细节，表演，美术，镜头，声音在这方面是怎么考虑、怎么做的？

张：其实任何类型的片子在声音处理上，细节都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声音设计风格化的体现。《亲爱的小孩》是一部以真实性为基础的家庭伦理剧，既然是家庭为基础，我们就想把家中的声音细节做足，肖路家是个老小区，基础设施老旧，街坊邻居相识的很多，长沙人嗓门也大，这样在肖路家中会加一些像水管滴水，楼外的说笑，打麻将的麻将牌声音。谢天华家有院子，是个比较接地气的空间，虽然在棚内拍摄用的是led背景，但是在窗外也加上了真实的树叶，在院中打出了阳光照射下的树叶阴影，所以风中的树叶摇曳，院中鸡叫鸟叫这类细节都会给棚内的景增加真实感。

陈：张楠给我的前期声音素材极其丰富。这次因为是要做全景声，所以之前我们俩就商量好了要多录一些环境声。用解码器解出来的全景声环境，听起来真的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虽然前期录音我没有参与，但是我听着声音看到画面，就能想到我身处在这个环境中的感觉。另外不得不说，这次全部演员的表演都很在线，台词也都特别接地气，这也是家庭剧最需要的。听他们的台词基本上感觉不到“表演”，这其实才是这部戏感觉最真实的根本原因。

在剧情发展到方一诺正式进入谢天华家里的时候，导演用了相对较长篇幅的镜头，来刻画长沙的市井气息。这些镜头里没有台词，没有主要人物和剧情。所以这段我们也通过环境声配合画面，完整的呈现出了一个真实的长沙市井气息。包括后来肖旭独自在街上接电话，还有在老胡的饭馆、谢天华的店里等等场景，也多次运用这种真实的声音来达到感官真实的效果。甚至在片尾曲里，我们也用声音给每一个镜头赋予了生命。

然后因为年代背景虽然离现在很近，但是也是发生在几年前的故事了，现场道具美术也找了很多当时的电影，剧，体育节目，综艺节目等等，我们把声音都采集保留了下来，用在了生活场景中。这样就能通过这些客观声音让拉回到几年前，或者说回到疫情之前的日子里。

还有一场印象比较深刻，方一诺和肖路为了救禾禾需要再生一个孩子，所以他们去宾馆开房。外面在下雨，为了缓解尴尬，他们打开电视，电视机里播出新闻讲长沙连续下雨的情况，然后方一诺换台到肖路最爱看的足球节目，接着肖路接到董帆电话，去厕所接电话…等等情节我就不赘述了。

对于这一段，和胡老师讨论了半天，设计了一些话外空间，如开关门的小心谨慎，发锈的门轴发出的声音等等，不过也都隐藏于音乐内。其实他们两个人也都不太想完成这个事儿，所以我们通过这些画外音的动效设计，来实现他们的心里潜台词。可能观众们在看这段的时候也不会注意到这些画外音的细节，但是就是能从窗外的雨，屋内的电视，男主唯唯诺诺的电话，女主小心翼翼的动作，画外空间的小声响等这些综合因素的声音氛围中，感受到影片想表达的人物之间的尴尬又微妙的情感。

家里的戏是在棚里拍的吧，同期录音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家里的声音环境怎么处理的？医院的呢？

张：在前期筹备会的时候我就得知片中家里的内景和医院的内景是在棚里拍摄，我和美术指导于浩然沟通过，棚内的内景都做房顶，这样能大幅度减少声音在棚内的反射，更真实的得到家中自然混响。其次室内的地面都先做水泥浇筑再铺地板地砖，人走在上面就不会有木龙骨空空的脚步声。

由于筹备时间紧张，我们两个景的棚是挨着的，一边拍摄，另一遍还要继续置景，制片部门想了很多方法帮我们解决同期录音的问题，在两棚之间建隔音隔断，在棚内为电锯这类高噪音工具建隔音房中房，最终在拍摄顺利进行的同时保障置景工期按时完成。

一部片子的顺利完成不是靠一个部门的努力，而是靠着整个团队共同协作，互相帮衬，相互信任。很幸运能和这么一群专业敬业的主创们共同协作完成这部作品。

混录完成杀青照

对于网络和电视版有分别的声音版本么？

陈：电视版本就是立体声版本，网络是立体声、5.1和全景声的版本。因为本片是按照全景声的制式制作的，所以在提交电视台播出的立体声版本的时候，还是要再稍微混录一下的。虽然Dolby渲染器可以自动完成由全景声向5.1，立体声的下转换功能，但是我也没有直接使用这个功能输出。因为在立体声端来看，有一些台词、环境和音乐的比例和全景声还是不一样的，全景声需要真实的包围感，可能我就会更注重氛围的营造，而电视播出端我会更注重台词的清晰程度和音乐的情绪要表达，反而环境效果去营造沉浸式体验的感觉相对来说就要弱化一些。在混录过前几集后，我们后来又分别用电视机，手机喇叭，和蓝牙耳机听了一下声音的区别，然后再返回头去做了下平衡，因为不知道观众会选择哪种声音作为自己的收听端。当然全景声和5.1那里我就“自私”了一点，把氛围感做的更足了一些。

音乐上使用了一些古典音乐，这是怎么考虑的？

陈：因为音乐这边主要是丁薇老师团队那边制作的，做的非常好，很高级。可是在混录的时候，导演觉得有些音乐还是想要他在剪辑的时候用的参考音乐的感觉，可是那些音乐由于都会有版权问题，无法使用。我们就找了各种音乐作为尝试，最后用到了一些古典音乐。那些古典音乐虽然没有版权，但是我们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又找了作曲的朋友重新演奏替换上。其实这些古典音乐和丁薇老师的其他音乐风格不是很一样，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一种更冒险也更加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感觉。就比如有一段，肖路在和方一诺吃饭说话，但是脑海里都是珠珠的画面，这段主要是要表现肖路的貌合神离、心猿意马。这时候这段“天鹅湖”给到的声画脱离感就是正确的，正好呼应了男主心里和现实的脱离，反而能让人更加身临其境甚至后背发凉。相关剧情配乐片段：

婴儿的拍摄是比较难的事情，在声音方面是怎么处理的？素材都是实录的么？

张：婴儿的拍摄确实是很令人头疼的事，拍摄时禾禾婴儿的扮演者有三位小婴儿轮流演，有很爱哭的有爱睡的，细心的观众应该有发现，很多场戏禾禾都在哭，这确实给现场拍摄增加了难度，大家都用气声说话，生怕惊动了孩子。在换场休息的时候同期录音师会见缝插针去录制一些孩子咿呀学语，也会补录各种情绪下孩子的哭声，为后期制作提供充分的素材。

陈：婴儿的哭声是不好控制的，有时哭有时不哭，又不能保证每条声音都是在哭或者哭的感觉状态是一样的。好在前期录了很多婴儿哭的素材，我们用打补丁、衔接的方式，把婴儿的哭声气息，由强到弱再弱到强，每次都做了衔接。

本剧前后期拍摄用了哪些声音设备和插件？

张：这部戏的主录音机用的是Sounddevices 888＋sl2配合icon Platform M+控制器，无线系统为Wisycom mtb40s手雷，mtp40s发射器，vox infragilis鲨鱼鳍，mcr54接收机。无线话筒头全部为舒尔tl47，三支枪麦分别是dpa 4017b 和sanken cs3e。

陈：后期我们用MAC的垃圾桶配Pro Tools，常用的插件是iZotope的PPS系列，Audio ease的Altiverb系列，WAVES系列等等。

剧中哪个场景的声音令您印象深刻？该声音是如何处理的？

张：我们在混录的时候，肖路第一次在医院见禾禾的那场戏，导演觉得第一遍音乐的起伏还差一点点，他就和我沟通想在哪些位置情绪淡化哪些位置释放出来，然后说咱们再推一遍吧，当我推第二遍看到肖路趴在床边叫禾禾的时候情绪一下子上来，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直到这场戏结束，我抽了两张纸巾就跑出门外了，后来这场戏没再改过，胡导也说自己一直忍着泪意，认为那次的情绪是最好的。相关剧情配乐片段：

陈：最后一集，方一诺道歉，原谅了肖路，也解放了自己。之前用的是《一个女王》这首歌，但是我觉得这里的方一诺已经不再骄傲了，她需要的是和解，与生活和解，与疾病和解，与肖路和解，最重要的是与自己和解。而且后面接着的戏是肖路回家和董帆也和解了。我就让音编老师给了一条后摇风格的音乐，贴上去试了一下，感觉一下氛围就都对了。因为已经到了最后一集，观众的情绪已经被压的太低了，大家其实都想喘一口气。后面一场苏经伟来医院找大夫和禾禾，现在的一个大团圆结局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当然，后面这段音乐和台词，尤其是禾禾的画外音和回忆内容的同期声的衔接，和音乐搭配，我们也反复推敲了很久，改了无数的版本，最终才是现在这样给观众呈现出来的样子。现在的结局也是我希望看到的结局，我也尽我所能，把这个不太美好的故事，通过最后声音处理讲的圆满了许多。相关剧情配乐片段：

本剧的声音制作过程中，还遇到了什么样的挑战？最终如何完成的？

张：我觉得最大的挑战在于后期赶进度，由于最终要交央视版，所以之前做的集数全部按照新时长重剪重做，交片日期是定死在那里的，导演白天要去后期公司看画面，晚上才能来棚里继续混录，我们公司的小伙伴分了三组，一组修改新画面，一组和导演混录，每天工作到凌晨，第三组再来出文件，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片子上线，在此也想感谢帧时的同事们为这部片子的付出，大家真的很辛苦。

陈：我补充一下，除了赶进度，后来还加入了各种打补丁环节，因为疫情的关系，演员没有办法回来补录，实际上也是来不及补录的，演员每天会给我回来很多手机配音的文件。幸亏现在的软件比较好用，要是放在原来，都不敢想象。

《隐秘的角落》也是你们这个团队做的，这两部剧在声音方面有什么比较大的差别呢？

张：感觉两部戏的节奏完全不一样，《隐秘》因为是家庭悬疑剧，节奏比较快一环扣一环，《小孩》这部家庭伦理剧单场戏台词量时常都远远大过《隐秘》，所以小孩在台词编辑和音乐情绪烘托上会更下功夫。

陈：《隐秘》声音的设计早在剧本阶段其实就八九不离十了，比如普普坠楼的声音和上课铃的时间差啊，朱朝阳父亲的录音笔彩蛋啊等等，其实网友扒出来的比我们还全。可是《小孩》不一样，这种家庭剧不会出现以声音作为剧情推动的脉络，声音的制作一切都是围绕着“还原场景”。不管是环境声，动效，台词补录，还是音乐。最重要的是要让观众相信这部戏，相信每个人的每个表现都是真实的，这样才能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你不能让观众感觉到你的声音是“做”出来的，也不能不让观众感受不到剧中的情感，就好像有一个控制夸张和现实的旋钮在你手中控制着，就需要很微妙的把握这个度。《小孩》更需要感受观众能接收到的信息、和导演要表达的情绪，在此基础上再来做声音。

近期的声音工作中，疫情有什么影响，还有什么想分享的心得体会吗？

张：今年疫情形势又严峻起来，很多戏都推迟开机，感觉大家都在待命，公司也因为停工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希望大家把心态放平吧，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充充电，给设备擦擦灰，拉拉片学习，也希望疫情能尽快过去。

陈：上面也说了，疫情最大的影响就是演员配音补录，不在棚里录音。这样最大的问题还不是演员那边收音的设备好坏，主要是演员的情绪没有办法掌控，不能达到同期的表演效果。不过从《隐秘》开始，到现在了，都是在疫情中，我们也一直在克服困难，砥砺前行，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帧时这个公司可以说就是在疫情中成长起来的。希望大家都能共同克服难关，战胜疫情！明天会更好！